瑜一南与猫_

考——完——了——!

【策瑜|史密斯夫妇梗】相殺

*全文1w6,放心食用,管饱!


0.0


“别动。”


一把枪抵在他裸露的後腰窝左侧三厘米位置。周瑜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肌肉收缩之间可以感受得到方中有圆的枪口形状。冰凉的,甚至有点刺骨的,刺得他有点想发颤。


大约是一把改造过的M9A1,要是枪的主人真的开了枪,会直接把他从後腰射个对穿。唔,不过他还是敢动。


他把嘴角提起来,眼角弯下去。手指顺着自己的腰槽往上,抵住那把枪。枪手似乎不满意他的不听话,喀嗒一声,大约是把枪上了膛。


“伯符,你枪里没子弹了。我计算过。”


他只是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深黑色的眸沉沉下坠,望过去深不见底,像他们两人背后空空荡荡的天,只有冷淡的风呼啦啦地吹过去,吹过去。


0.1


所有的故事要从2060年的重庆大楼说起。


这是重庆大楼。位于香港九龙尖沙咀,弥敦道36-44号。这栋楼里拥有很多廉价宾馆、商店、食肆、外汇兑换店及其他服务行业。当然,这栋楼最出名的还是电影鬼才王家卫的那部电影《重庆森林》。青年的男女,巧妙的偶遇与错过,爱而不得或者爱而得之——后现代主义交织成人们对于这栋大楼的普遍印象。


除此之外,这里的最大特点是住宿便宜。寸土寸金的港岛,能有一爿地方能允许人狭窄地住下已不易。重庆大厦流传甚广的一句话是“因残旧而显得阴暗,因阴暗而显得神秘。”各种肤色的人,各种国家的人,各种性别的人杂乱而有序地,蜗居在这栋被称为“犯罪的温床”的大楼里。


周瑜住在这座混合大厦的十五楼。十五楼一家廉价宾馆提供长租公寓服务,他在这里一租就是三年。一位靠教钢琴为生的青年人,是不需要过多的空间的,生存在怪兽大楼(海山楼)那样的千千万万扇彩色的玻璃窗之间,就够了。


与他同室而居的室友孙策是在HKPF(香港警务处)工作的一位阿Sir。阿Sir叫孙策,二十七的年纪,在警局混了个还算可以的职位。没有女友,独身一个人,父母都在内地。孙策这样的靓仔,性格又开朗,没有女朋友可真是奇迹一桩。他警局里伸手一摸就是一把兄弟,上到局长下到刚抓进来的那个吓破胆的小偷,由此也常常跑出去和朋友在开到凌晨不关门的大排档里喝冰啤吃大虾,笑到虾肉卡在喉管,憋红了脸咳到气喘。


如果是周瑜也在家的晚上——他们把合租的公寓称为家,孙策不会迈着那双应该重金上保的完美长腿往外跑,一米八五大男孩安安静静蜷缩在小沙发里,听周瑜在2050年就买回家的虚拟钢琴上弹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


他是比较喜欢这曲子。因为这支曲子从一开始就有掐住人脖子一般的窒息感,正如曲子的背景:克罗地亚战争,饱受战火的人民,在灰烬与残垣断壁交相映衬的在血橙色天幕下依然站起来,血泪和尘埃混成活下去的希望。他是如此迷恋这样顿起的紧张,像他追逐逃犯,龙精虎猛的后生仔迈开长腿,全身的血都烧起来,像一头年轻的雄性狮子,奔跑在非洲零度纬线上下的某一片稀树草原,追逐即将到手的角马或者水牛。


而周瑜只喜欢最平静恬淡的《致爱丽丝》,单纯因为简单没难度,弹起来跟躺在床上一样轻松自在。或者也因为,这两天正在教的那个细仔手太笨,弹出来惨不忍睹,只好自己弹弹,也算安慰安慰原作者在天之灵。


虚拟钢琴在周瑜的手指下方投射出52白键和36黑键。蔚蓝色的光屏,明明没有什么实物,弹上去却有手指按压硬质果冻的舒适触感,还有一点模拟的冰凉。这样的高科技产物对于他这样一个家里没有钢琴却要教钢琴的人再合适不过。


弹完两曲,隔壁不解风情八婆又要来骂周瑜吵到她看当日的港娱八卦新闻啦。这位阿婆外孙子十岁,跑来周瑜他们房里玩的时候把鼻涕擦在周瑜的衬衫上,还没找他家长算账哩!


周瑜默默关掉虚拟钢琴的电源。下一秒感觉身后罩过来一团热气,手腕被抬起来,一寸寸从手背吻到手肘,软热黏湿,比北回归线内的香港岛22.2°均温还热煞人,搅得他心神一乱。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他飞快把手抽回,回头去拿额头抵住孙策系在额间的一块汗透的NIKE发带,问血气方刚青年男人:“瞧你孙策似模似样,想同你做沙煲兄弟,你却同我滚红滚绿?”(似模似样:看起来很像样。沙煲兄弟:结拜兄弟。滚红滚绿:捣乱胡闹)


孙策放声大笑,一伸手把那块被汗水浸成深灰色的发带摘掉,捋一捋一头狮子毛一样的杂碎头发:“可是我对你叠埋心水,觊觎已久。”(叠埋心水:一心一意)


这是阿sir该说的话吗?周瑜推他一把,安安静静朝浴室走去。他的心可不是安安静静,惊涛骇浪此时拍起。浴室毛巾明明没有遇到伤心事却哭得水淋淋,这潮热的暑天,干也干不掉。如果是663警员看到,又该感叹毛巾是否自暴自弃。(《重庆森林》电影中梁朝伟饰演的警员由于被女友甩掉非常悲伤,自言自语对家里用具说话,赋予家具自己的感情)


六月香港天气适合酝酿一场动人心魄的爱情。没什么理由,单纯因为这气候适合一起去饮甜的冰啤,适合共吃一只芒果,适合两根吸管插进同一个椰子,汲取微微涩口的甘味液体。这港岛人人都太紧密地相依偎,从依偎转成拥抱又有什么不可以。大不了拥抱之后,吻一吻对方颈侧,还有维多利亚港吹过来的晚风味道。



0.2



早上八点,从重庆大厦出门,吹着早上闷热的还没有散去大排档烧烤味道的风,周瑜和孙策同脚出去上班。周瑜扯了扯自己肥大的土灰色工装裤,随便穿了件Oversize体恤,把自己微长的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尾巴,怎么看都是巴黎街头时尚潮人。瞟一眼旁边孙策,男模级别身材紧紧箍在警察制服里,怎么看怎么有一种独到的诱惑力。临分开前孙策悄悄在周瑜耳后烙下一个轻巧的吻,惹得对方一时之间白嫩脸皮烧成酡红,连呼吸也忘记。两个靓仔收获好一片花痴目光,楼底下做物管兼任安保的阿may姐更是连进出登记都搞忘,目送两位帅哥远行到地铁站,才翻翻空空表格不知所以。


周瑜在家门口坐上荃湾线穿海去皇后大道东。到了地方下了车,七拐八绕,走进一家深藏于闹市的琴行。所谓大隐隐于市,这家琴行是再贴切不过。推开两扇玻璃门,庞统站在柜台后面笑眯眯。“靓仔,今天咖啡加不加奶泡?”


周瑜也勾勾嘴角笑他的装模做样。可是今天真是心情太好,孙策留下的吻还在耳后烧得发烫。太阳一点点爬高,没有办法,庞统又开始代替上头布置今天的“教学任务”。


“公瑾,今天去教《亡灵序曲》,学生是山顶刘家的二少——买家付钱很高,一定要教到二少连坟头都飘这支曲。”庞统耸了耸肩,句句话都有双重含义。


山顶,指香港富人区。港岛的富人几乎都以居住在山上为富有的象征。为了一块地皮,或者一张填海造陆允许单,肥厚的利益,或者单纯为了一个女人,只要付够了钱,杀手替你解决烦恼——留下被害者脑壳上一个血窟窿,现场干干净净,请福尔摩斯来也未必摸得出凶手是谁。政府派来专员发誓查得水落石出,第二天连专员也毙在宾馆里。于是第二天港报头条新闻:某家富豪家门不幸,警局办事不力。


周瑜收回了暖如初阳的浅浅笑意,眼眸里神色一分分冷下去,像咖啡变凉泛起微白色泡沫。琴行的仓库门刷卡就开,拐过两架三角钢琴,赫然一道暗门在地下缓缓开启。


身份验证扫描过周瑜的虹膜。滴一声,旁边的身份识别弹出两个字和一串代码,作为这个人在不见天日的黑暗角落的象征。


身份确认——公瑾。


公瑾就是他了。他在这个地下杀手组织的代号。


周瑜迈进地下室。没有见过着地下室的人一辈子也不敢想,在皇后大道东这样繁华街道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处地下城,而它的入口仅仅是一家位于角落的琴行。地下城每一层纵横都有足球场大小,站在电梯向下一看,好像是把一座百货大楼搬进地底,仿照MALL的形式把中间挖空直通地壳深处。观光电梯里,南特的两位门面杀手正在坠入地底。庞统拿出一条条资料仔细同周瑜交代,顺便把需要配备的武器缩略也发送到周瑜电子手表里的武器库。(南特:周瑜所在的杀手公司简称)


周瑜闷声听着,听到末尾一句“最好把现场处理成情杀,以免大少被差佬怀疑,不能顺利继承老爷子遗产。”(差佬:警察)心下了然十分,顺便花零点五秒感叹刘家大少杀自己亲兄弟也忍心,狗咬狗骨的豪门故事真是精彩。处理现场当然不是他的任务,他的任务仅仅是杀掉人而已,剩下的有庞统和甘宁慢慢去解决,庞统交代这一句算是白说。(狗咬狗骨:勾心斗角,窝里斗)


庞统去取车出来,周瑜换毕衣服,一道驶向山顶道。上山风景最好,从车窗看出去,好像一幅大师油画,框在窗里。宝石蓝的海波拍打岸边,溅起雪白的飞沫,把周瑜的衣角染成玉白色,衬得他乌发似墨,神色淡然,俨然一个看透世间万事的隐士模样。却偏偏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使被打压到泥土里,也会自己发光的贵气,瑕不掩瑜,永远完美。


周瑜确实是一块玉。玉一样的温润,焕发着不刺眼的浅色软软光辉,让人十分想靠近触摸。真正触摸到才发现,原来这块玉如此坚硬,全身上下每一厘米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若你目睹他干脆利落结束掉一个人的生命,修长干净的手指沾上血污,一定要感叹这是一种暴殄天物——用弹钢琴的手去杀人,真是一种糟蹋。


0.3


孙策这边搭同事顺风车,刚坐进车就被太史慈戏谑地问道:“刚刚同你并肩那位,好靓仔!你孙伯符福气不小。”


他只是傻笑,一米八五身材,挤在后座似乎有点委屈,像被主人带出门撒欢的一条大型犬。早晨阳光真好,晒在他蓬松的栗色头发上,顺着灰色发带镀上一圈金边,阿波罗看到也要嫉妒这位年轻的太阳神。


“伯符——我还是喜欢孙策这个名字。孙策,他叫起来好听。”他玩味地把这两个字衔在嘴边品一道。去警局的路本该上湾仔,太史慈却开着车向完全相反方向跑去。


“你可别叫他发现你身份。三年才套到手,你有够慢!喂,差佬制服穿着可爽?赶快换掉,一会东家看到,要吓一跳。”太史慈说着按了一下车子一侧的一个方形按钮。后座瞬间拓宽,后车厢形成一个可以站人的私密空间。四面帘子拉起,一车两人,头也不回朝石澳村去。


发现我身份?孙策静静地坐在马上要穿的那一身迷彩衣里。发现了,怎么样?他的钢琴家,会不会害怕?


太史慈车上智能电脑接过来一个通话,他赶快朝发呆的孙策使一个眼色。“伯符,上头的电话。”


“孙伯符。这次目标难以下手,你自己看好时机。我再拨韩当过来,同你搭手。”那边机械音冷冷淡淡,孙策心里一阵烦闷。韩当一来,他未免束手束脚让着年长的人。“不必搭手,你放心交给我就是。”


那边大约是担心他年纪轻轻鸡手鸭脚,会坏了一桩好事。见他如此坚决,只好补上一句:“既然如此,我明天就要看到港报登载我想看到的消息。”(鸡手鸭脚:毛手毛脚)


说罢电话已经断掉。孙策挥挥手叫太史慈关上电话:“我总觉得上头不信我似的。我哪次失过手?上次宰掉黄氏老小,还是我最后补那一枪。又不会老猫烧须,犯程普那种低级错误。”(老猫烧须:对某件事情很熟悉但是一次失手)


太史慈对这位公子爷赔笑,不接他的话。车子转过了弯,抵达石澳村。一轮猎杀再次开始,代号伯符的杀手,把一把尖刀卡进自己小腿绑带里。


不知道哪位衰崽大限将近。他孙策迷恋的,一直都是这样沾染血腥味的的刺激游戏啊!


0.4


港岛半夜下起雨,预示着明天又要降温。家里还开着温度过低空调,要是从外面进来恐怕要嫌凉气侵体。但是年轻的大男孩子是不会怕这样的冷,除了自身由内而外烧着火,身边拥过来的人也是一样的燥热。这适合宅在家的好天气,裹挟在床单里谈情说爱再好不过。


“孙策你要是再伸手,我把你手腕都斩断。”周瑜毫不客气的声音在漆黑的室内响起。他不能被孙策摸到身体,否则上回在山顶道新受的伤就要被发现。一个钢琴老师,是不应该受这样的狰狞的伤的,更何况还是在后腰上,扯谎也瞒不过去的位置。


那天周瑜回家极晚,借口是那家小孩家长留饭,小孩手又太笨,再不练习下周无法上台表演。其实那天庞统和他都挂彩,谁想得到二少爷也不是吃白饭,雇了安保人员与他们周旋缠斗。还是周瑜在最后的当口躲开安保一枪毙掉二少,把剩下的人该敲晕敲晕,该打骨折打骨折,才全身而退。杀手界不成文江湖规定,不允许多杀除了目标人物之外的无辜,否则东家不付钱。


孙策舒朗地笑,手从腰爬上脸,对周瑜这一张细软的面皮左捏右扯,胡来够了才慢慢睡去。他是的起心肝要同周瑜纠缠胡闹下去了。(的起心肝:下定决心)


听见孙策大概是睡去了,周瑜慢慢吞吞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盖好,一边思索着自己这身份要如何同孙策长长久久地平淡过下去。两个人一旦有了感情,就会不由自主把对方放进未来的规划里,这一种情感我们把它称为爱。周瑜不是会把什么爱不爱宣之于口的人,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想带着对方离开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仅此而已。


心里七国咁乱,多年没有过。好一个情字爱字,多少无牵无挂的人,都要牵扯。(七国咁乱:乱糟糟的)


0.5


这天早上出门,外面的天地像蒸热一锅草莓牛奶。粉色的雾气笼罩在整个港岛,潮湿的黏糊糊的敷在皮肤上结成冰冷的汗。有一种不太顺利的预感,顺着这一点冰冷的腻汗爬上手臂。


周瑜这天提早出门,因为昨天上头老板交代他同庞统把一箱全新小提琴转手卖出。他们琴行虽然是地下基地的入口,但是表面的正经生意依然要做。这回据说是自家老板的老相熟买琴,周瑜庞统只需提货给买家即可。


他跨进琴行时买家已经到了,正同庞统喝咖啡。见周瑜来,庞统便对他使个眼色,叫他去库里把琴搬出来。他走进库房,角落里正好放着一只大纸箱子,周瑜目测这个大小装得下十把小提琴连同琴盒。他刚想弯腰用力抱起,突然发觉这箱子严重超重。


完全是出于好奇,他弯下腰朝里一抓,抓出来一只琴盒。顺手打开看看,一把琴安安静静躺在丝绸衬里上。云杉的面板,枫木的侧板,一切都是正常小提琴的配置,为什么这么重?


他下意识地拿起那把琴。在琴的重量坠到手心的一刻他就明白了,这琴里有东西。手指朝侧板摸过去,只是轻轻一推,一道暗门应声而开——


里面瞬间滑落出大量白色粉末。周瑜的脸色也跟这粉末一样煞白了。不用说也知道这是什么。


他连忙蹲下来,手忙脚乱勉强把粉末拢回琴里。他把打开过的这个盒子原封不动放回去放进纸箱最底层,突然摸到纸箱底有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生日贺卡。简简单单,写着祝福话语。“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周瑜瞄了一眼收卡人的名字,就像眼睛被烫了一下,猛然觉得颤栗。


这个名字太熟悉,问香港幼儿园细仔也问的出这人生平。电视上天天八遍九遍放他今日行程,唯恐天下谁人不知他今天去了哪里。


周瑜呆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庞统等不及,推门进来相催。周瑜以最快速度把卡片收起,同庞统一道搬纸箱出门。抬到来客的加长宾利上,周瑜勉强向那个人抿抿唇微笑,换来一个意味深长目光。


庞统回到店面,与周瑜下到南特地下城,去做今天杀人任务。玻璃观光电梯里,庞统早已察觉周瑜的魂不守舍:“公瑾,刚刚来客好阔气,给我们店里小费都够买下一箱提琴。那一盒琴是谁的手笔?我看斯特拉迪瓦里也未必值得那么高运费。”(斯特拉迪瓦里:世界著名小提琴)


周瑜正在脑海里缓缓抽丝剥茧,想要还原整件事情同那人神秘目光的联系。至多不过是上面把他们这里当一个中转站,反正就算差佬查毒,查到琴行抓他们进去蹲牢而已。不会牵连公司利益,反正两个杀手,虽然花了大价钱培养,失掉这两个棋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周瑜想到这层,不敢深想。转开话题,开始谈论今天任务。“唔,今天在浅水湾道1号——曹家兄弟,家头细务。你懂。”(家头细务:家庭琐事)


浅水湾道1号,1996年由赌王何鸿燊买下,估价超过十亿。后来几十年几经转手,落到炒房地产发家的曹家父子手里。浅水湾是香港最高档住宅区之一,众多豪宅遍布山坡,只为了一睹《倾城之恋》里浅水湾细软白沙,在弯月下邂逅一段倾城恋情。(《倾城之恋》,女作家张爱玲著名小说)


既然是富贵之家,周瑜就已经料定这恶俗情节再次上演。“一会 ,曹家三少爷在家接我们,这次任务不同。你要把曹贰击毙,保护好曹叁。”庞统皱皱眉,这样的工作交给安保公司不是更加合理。


“就在今天?”


“就在今天。”





另一头孙策醒转,发现怀里空空荡荡,周瑜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上班。揉揉头发,叫太史慈把车开来重庆大厦楼底。两个人有纹有路分配工作,车子驶过红磡海底隧道,朝浅水湾半山腰去。(有纹有路:有条不紊)


“伯符,曹叁挡我们东家财路,你把他丢到浅水湾喂鲨鱼,除此之外必须保曹贰活好吃好——他付给公司大价钱。今天公司给的武器都不一般,你来看看。”太史慈开启自动驾驶,把电子手表丢给孙策。孙策瞟都不瞟一眼,径自把全智能护目镜同面部屏蔽仪戴上。耳朵上一弯月型联络器,在脸上投射出一片特殊光影,外人看他的面容就再也看不真切。21世纪六七十年代,谁还用黑布遮脸?


护目镜启动,开始为孙策默认选择最佳下手机会。孙策眼睛盯着绿色屏幕却心不在焉,手臂虚空地搂了搂,还在怀念昨晚舒适怀抱。自己发间隐约还残留对方身上清淡香气,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赶快回家,听他弹一首《KISS THE RAIN》。


浅水湾道1号好风水,坐山望海,巴洛克式建筑装修富丽,大量椭圆曲面装饰点缀,又好像有点杂乱无章。这是曹氏父子买下后的新装修,孙策看了一眼,符合暴发户审美。还没进门,先跟曹贰在停车场相见。曹贰高大身材,眉目略有些熟悉,大概是经常电视上见到的缘故。他同两位杀手热烈握手,又有些不经意的紧张,来不及掩饰下去,就被孙策的敏感直觉捕捉。


“两位老板,同我来。我们走地下停车场上楼,今天我约了我细仔在阳台喝咖啡。最好是等我不在就送他见佛。我爹地病重,住在玛丽医院,手段再厉害也摸不到我们两兄弟。等我细仔归西,我爹名下财产,全都归我。到时候两位要多少劳务费,尽管同我秘书去提——”


曹贰堆着笑,先捧茶给两位凶神。孙策摆摆手,出于安全考虑他从来不碰不经自己查考的饮食。曹贰并没有安排他和太史慈去豪宅内部,而是指着一部观光电梯:“这部电梯在房子外围,有好一段时间停用,非常隐蔽。电梯上行就直通阳台,两位先委屈在这里,一会我出来喝咖啡时,你们看我手势。会给足两位下手时机。你们都是话头醒尾后生,我放心。”(话头醒尾:领悟力强,一说就懂。)


太史慈点点头,并不多话,示意曹贰进屋去。不过是普通任务,用得着叫他们二人出马?他们已经把面容屏蔽开启,缓缓电梯上行。观光电梯虽然多年不用,玻璃上敷着厚厚一层污泥,却还是可以依稀见到这豪宅望出去的漂亮风景。树和花都在远处沙滩上,花很高很大,一团团像是烧起来的野火。这些花是南方特有,孙策这几年也见过好多,只是从未见过开在沙滩上,这样绚烂又自由地绽放。


等不多时,已经从灰暗的电梯夹缝里看见另一个中年男人同曹贰坐在阳台。那个男人算是很谨慎,坐在曹贰后首,好像生怕曹贰推他摔下阳台。几分钟后,曹贰伸手挠了挠脑门,这算是刚刚约定好的信号。孙策隔着眼镜看见曹贰起身进屋,大约是为了拿下午茶点心。智能系统已经提示,现在是最佳下手时机。


孙策把枪上膛,扒开电梯门,一翻身跃上阳台,已经站在阳台栏杆面前。曹叁还未有所反应,已经被无声无息的一枪打穿心脏。孙策的枪消音到最低,可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敏锐听到另一声枪响同时响起。太史慈没有开枪,这声枪响是来自房内!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孙策撞开阳台门进屋去,眼睁睁看见曹贰端着一盘点心面对着他们扑倒在地,眼睛里还有不敢置信神色。脑门上一个血窟窿,子弹是从后面打进。孙策立即抬头,反应过来曹叁也雇了凶手,此刻对方还在房内!


真是该死。衰到贴地!这下子糟糕。目标死了,买家也死了,而更气人的是害自己任务失败的家伙还活着。孙策火气上涌,手指一顶,枪已经对着屋子另一头的遮蔽物开始射击。(衰到贴地:运气太差)


果然轰出两个人影,对方大约是不想纠缠,也发现自己任务失败。其中一个高挑些的回了一枪,然后迅速寻找遮掩打算撤退。孙策可不会轻易放过,三步两步躲开,已经奔到那人身后,一刀下去,直逼对方颈动脉。杀手行规,若任务失败,要清除知情人,把碍事衰崽送去见阎王。


原本孙策志在必得,他多年使刀,从不失手。没想到对方轻轻一闪就避开,身形一晃,又与孙策拉开不小距离。他心里暗呼一声躲得好,同时又觉得那个远去背影真是有些许熟悉。莫不是老对头今日故意找茬,坏他好事?


近身的片刻,孙策是没有恍惚。此刻对方逃走,他竟然呆在原地。太史慈已经架起远程攻击武器,准准一炮追着那边二人过去,却被其中一个回首同样出武器打断。一朵爆炸在百米之外响起,沙滩上炸开一团烟尘。烟尘消散以后,已经没有人影。





回到庞统早就设置在山崖下方的埋伏点,周瑜简直气到额头冒汗,牙根咬碎。刚刚差点被那边的杀手干掉,要不是他训练过闪躲,怕是现在他已经在黄泉路上喝汤。庞统也无奈,谁叫他们两人都没想到曹贰也会叫杀手来。实在是失策这一回,庞统瞧着搭档神色,像是若有所思。


“庞统,你去查这两个人来历。我刚刚同其中一个交手,感觉得到他们不是普通杀手,同我近战那个身高一米八以上,身体素质很好,他绝对不简单。”周瑜停顿一下没有再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手机里那个未接电话。未接电话来自孙策,正是刚刚打来的,就在他们两人回到这里之前。


他莫名感觉刚刚那个人气息很熟悉。但是这样说又太草率可笑,说不清楚像谁,只是感觉离自己很近。周瑜哆嗦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名字正是打来电话的人。


孙策?怎么可能是孙策?孙策是警察,怎么可能在这里。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回电话过去。对方声音有点奇怪,问他此刻在哪里。


“在元朗这边。这个细仔,要把作曲家气活。”他很勉强地笑,像平常一样对话。“好。你注意安全。我们刚收到报案,浅水湾道这边又出人命。”


这件事情何必跟他说?周瑜尽力打消疑心。只当孙策关心他,又随便胡聊几句。放下手机,庞统有几分猜到他忧虑。“公瑾,你是不是醒得什么?刚刚那人……”


周瑜默默关上手机,收拾起武器。“庞统,我只是有点疑心。不能确定。刚刚那人,好像我恋人孙策。”


他们的电脑弹出来一个电话。肯定是公司已经知道他们任务失败。两个人站在电脑前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公司无非说些过场话,听他们说到竟然没有杀掉对手,那边的男人声音激动了十分。


“给你24小时。劝你最好干手净脚,一了百了!”


南特的头儿干脆利落挂断电话,语气里余怒未消。周瑜怅然关上电脑,庞统在一旁抱着手臂,语气森然:“公瑾,若那个人真的是你室友兼恋人,别再同他耍花枪,干脆利落送他归西!”



0.6



这天下午周瑜提早回家。家里空空荡荡,周瑜只觉得头好疼。刚刚上楼,多种肤色的人从他身边来来去去,他都无从观察。干脆在床上躺下来,裹起被单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早上打斗回忆。曹贰曹叁都死掉,这是他绝对没想到的。做杀手七八年,失手是第一次。上头叫按规矩杀掉那边来的那个杀手,庞统只是查出个代号叫做伯符,从属的公司与南特是多年死对头了。真是该死,好衰唔衰!(好衰唔衰:恰巧碰上霉运)


他没有原因地认为伯符跟孙策脱不了干系,更是奇怪搞笑。交手不过一个回合,连真实脸容也没见到,怎么会有这种感想?


辨别一个人,无非身形或者面容。身形相似者千千万万,面容又无法看清。庞统都调查不出,杀掉对方简直是痴心妄想。顺便,混乱的大脑里还要闪出今天早上小提琴底下那个贺卡的名字,更是一身冷汗。


好烦躁念头,裹来转去。他昏昏沉沉,好像听到开门声音。来人好像怔在原地,周瑜勉强把头露出来,对着朦胧视线里熟悉人影微笑一下,表示自己问题不大。


视线越朦胧,越觉得这身影太相似今天早上的对手。周瑜越看越不对劲,一个激灵站起来,正好撞在孙策伸过来探体温的手掌上。待视线清晰了,反而又不像了。孙策一身暖洋洋的平易近人气质,怎么都和那位杀手对不上号。


“还好吧?”孙策担心的声音。周瑜一骨碌爬起来,强打笑容问孙策晚饭去哪里吃。


“今天我们去约会——”孙策眼睛里全是笑,三推四推叫周瑜去换件衣服,要带他去铜锣湾,看繁华夜景。


一道出了门,天色已经暗下来。远远地一点月亮的光,几乎快要被华灯的光芒掩盖掉。月亮长着毛边,不是很清晰,像一盏纸糊的灯,一吹就灭了。


在铜锣湾吃过晚饭,又出来找一家冰室消磨时间。周瑜时时刻刻观察着孙策细微动作,希望驳倒自己奇怪想法。今天孙策别样温柔,吃完一个芭菲,又提议要去看场电影。


一切行为按情侣标准,毫无异样。如果是情侣,这是再平常不过举动。为了不被看出什么奇怪表现,周瑜专门积极地选电影来看。明明可以手机订票,非要像所有情侣那样,消磨一切可以浪费的时间,慢慢去人工柜台买票。


电影院售票阿姨盯紧了两个靓仔,一手交票出去,一面问道:“你们亲兄弟?女友有没有?”大约是想给自家囡囡找合心对象。


孙策笑嘻嘻地接了票,已经把周瑜的肩膀搂住,伴着爆米花的香味远远抛过来一句:“阿婶,我们是恋人啦!”


看的是近期上映的一部爱情电影《第99次分手》。其实情节并不是很有趣,不过是世间千百种爱情中之一,狗血化的情节根本激不起多少兴趣。强行催起的泪意下一秒被尴尬的台词压下,周瑜弯着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孙策坐在他右边,黑暗的电影院空调开得过分足,他只穿了一件短袖衬衫,觉得臂膀开始发冷。生物总是有趋暖近光的特性,周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挨紧孙策。右手被对方抓住,扣在手心里,孙策的手指一次一次地摩挲着他的指尖。然后又从指缝里穿过,连成十指相扣,每一片皮肤都同对方绞紧,最是暧昧模样。


周瑜有点发颤,孙策察觉最快,立刻问一句:“你冷?冷就挨着我。”周瑜低头半晌,觉得不是这么个事,把手抽回来,附在他耳边:“这个电影不好看,我们出去逛逛。”


如果说所有的美好故事都有个终点,周瑜选择在最圆满的时候离场。刚推开电影厅大门,一股闷热的带奶茶小吃味道的风灌进衣领,周瑜只是想起,24小时所剩无多,但是他还没找到伯符是谁。他从早上就开始怀疑的人,就是身边孙策。无论身高体格气息,样样接近,但周瑜不可能相信自己的恋人身份从阿sir换成杀手。


怀疑无用,一试便知。周瑜提出去浅水湾海滩玩玩,孙策看看时间便一口答应,干脆程度让周瑜有点惊异。毕竟从这里坐地铁去浅水湾也要半个钟头多,而且浅水湾游客区晚上未必还开放。他原本是无心一提,没想到孙策立即答应,某种程度上类似一种无条件的溺爱。


路上顺便在电影院门口夹了个娃娃,碰上刚刚的卖票阿姨见他们牵着手出来。阿婶笑眯眯问两人:“电影未收场,怎么走了?”周瑜想了想便把手里玩具毛熊送给阿婶,说你家囡囡从明天起桃花运一定爆棚。两个人一路憋着笑,明明不知道笑些什么,无端端地停下来在地铁站门口笑出眼泪。


地铁半个钟头,送两人到浅水湾沙滩门口。周瑜瞧着孙策神色并无变化,暂时放下疑虑进沙滩去。这片沙滩从浅水湾道1号那家窗台就可以看到,眼前是相似于今天早上的沙与树与火红的花。他们两个人慢慢在沙滩踱步,从人聚集着赏月的地点拐到一处礁石后方。这才发现这块礁石背后简直是新天地,藏着一处人烟稀少港湾。


一边闲聊着,周瑜朝那一片银色走去。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沙,总之是像银子,满地都是细软的银子。他踩着,孙策也踩着,细微的嘎吱嘎吱声音,本来想放开腿脚奔跑,偏偏沙滩上是最难用力,只好彼此推搡着打打闹闹。好不快乐时光,周瑜却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有种夜里睡觉突然惊醒的恐惧感。杀手也是会做噩梦的,他杀过太多人,有时也会梦魇。


到底是不是孙策?伯符,到底是谁?


周瑜一分分思忖着,话题引到孙策身上,想听他描述描述警局生活。他看过去,孙策的浓眉逆着光,上面挑着浅色光辉,在他的眼窝处投下一片柔和阴影。俊朗是在于骨相,更在于气质,不在眉眼上争高低。孙策有这样一种气质,有警察一样一身正气的阳光感觉,有时候也有邻居家调皮男孩的痞气和使坏,纠结在这样一个栗色头发的青年男子身上,毫无违和。有时候看他沉思起来,眉目里有脱俗的冷峻,但是大部分时候没心没肺,又好像上班路上经常遇见的那条憨憨的金毛。想了半天,还是只有最简单一句话来概括:“好靓仔!”


然而孙策看见周瑜的异样神色,语气终究是一分一分冷下去。他连问了周瑜好几个问题,无非钢琴曲那首最好听?哪个钢琴家他最心水?


但是气氛还是一秒一秒肉眼可见地变成蓝色了。一时无话,刚刚的热烈全无,就像倒豆子倒了个精光。周瑜发现他们俩走到了一片无人的开阔沙滩上,有一种预感突突突地在太阳穴上猛跳,心里一个声音反复在说:“伯符不是孙策,孙策不是伯符。”


心有一种悬挂的感觉。他好像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伯符就是孙策。”


海鸥的一声鸣叫打破沉默。他俩都停了脚。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怎么会有这种程度的第六感相似?孙策人畜无害的笑容底下,他分别感受到属于杀手的一种残酷。


手掌相握却在不停出汗。孙策终于张嘴打破沉默了。




“周瑜,我只问你。今天早上在浅水湾道1号那家,是不是你?”


周瑜只觉得背心一凉,大约是那一瞬间冷汗浸透衣衫,好像是下楼梯突然踩空一级的不安。好,好的很呐!果跟他猜的别无二致。他强作镇静,手心里汗水做润滑,悄悄脱离孙策手掌。他装作定过台油,你会问,我也会问:“孙策,我问你,今天早上 浅水湾道 1号,是不是你?”(定过台油:非常镇定)


两个人已经十分默契地退开。周瑜背对着山崖,孙策背对着海水。背对着海的人系威系势回答:“不是。是伯符。”(系威系势:装腔作势:)


“那,我也不是。是公瑾。”周瑜微笑道。



心下了然。是伯符就对了!伯符,就是他要杀的人。


“孙伯符——好。我记得,你是东特近几年杀手排行榜第一。”他的手已经朝枪摸去,是电子手表刚刚传过来的武器。可惜武器库里也只有这一件了,现在叫庞统再传输也来不及。


东特是孙策从属那家杀手公司的简称。孙策此刻却毫不在意周瑜刚刚的陈述句,只是兀自盯着对方在海风里飞扬的发丝慢慢想,明明周瑜叫他伯符也很好听。


“劝你快走。我的上家要我24小时内杀你。”周瑜见他不搭话,立即把枪上膛,退到离海水三十米远。


“劝我快走?你在搞笑。公瑾,是我该劝你走。你未必赢得了我。你该知道的 ,东特给我下的命令也是24小时解决掉你。”孙策笑眯眯地弯弯腰,故作不经意的样子,实际上已经从腰侧把枪抓在手里。


周瑜吹着这沙滩上的风,忽然明白了些许。刚刚在电影院他同他百般缠绵,抚摸他的右手,同他十指相扣。大约是为了探他右手上是否有常年握枪耍刀留下的茧。一个弹钢琴的人,是不应该在虎口和掌心产生厚茧的!


一阵火气直冲头顶,愤怒和紧张在左脑和右脑不停产生爆炸。他紧紧扣住扳机,举起来瞄准孙策。孙策原来也早就怀疑他了!他们两人,真是心有灵犀到可怕的境地。大约从今天早上互相角斗时,双方的潜意识里就心照不宣地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


理智和感情在大脑和心脏撞来撞去,有喝了气泡水一般鼓鼓的感受。周瑜认命般闭了闭眼。下一秒一颗子弹斜穿过去,贴着头皮,轰掉一小撮栗色头发。孙策笑得更放肆了:“不愧是我的爱人——够狠,够准!我喜欢。”


刚刚那颗子弹确实是瞄着孙策的脑门去的,但是不知为何周瑜就是感觉他不会死。某种程度上他也清楚,孙策就是在等周瑜先开枪,好让他死心,使全力来同周瑜拼命。


我的爱人”!这词汇使周瑜重心不稳。就是一个微小的差错,枪响也就在耳边响起,耳膜有剧烈的疼痛。爱人?爱人也是要相杀的!


香港山上有名的白雾,漫在浅水湾,浅水湾在山的南面。山雾使他们两个人看不清彼此是什么神色,只感觉到两厢的野性都被唤起。为什么这两个人会相爱?即使当初不知道,但是他们两人相似的杀手的灵魂早就互相吸引了!


枪声连续响起,持续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还是几个世纪,简直无从分别。谁也不能从白雾里看出什么,只是凭着最原始的血性一次次躲掉迷茫中射出来的子弹。如果两个人真的放下一切情感顾虑,只怕这山头都要被削掉!多多少少,枪声之中,是有残存的情字吧!


周瑜一个短暂的呼吸,本想继续开枪射击,手腕骤然一痛,枪已经被击飞出去。不知孙策何时近了身的?终究还是自己神思不够凝聚。


“别动。”


一把枪抵在他裸露的後腰窝左侧三厘米位置。周瑜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肌肉收缩之间可以感受得到方中有圆的枪口形状。冰凉的,甚至有点刺骨的,刺得他有点想发颤。


大约是一把改造过的M9A1,要是枪的主人真的开了枪,会直接把他从後腰射个对穿。唔,不过他还是敢动。


他把嘴角提起来,眼角弯下去。手指顺着自己的腰槽往上,抵住那把枪。枪手似乎不满意他的不听话,喀嗒一声,大约是把枪上了膛。


“伯符,你枪里没子弹了。我计算过。”


他只是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深黑色的眸沉沉下坠,望过去深不见底,像他们两人背后空空荡荡的天,只有冷淡的风呼啦啦地吹过去,吹过去。


孙策微微一个愣神,是被对方这样从未见过的冷淡笑容所震慑。他知道周瑜长得好看,是那一种不同于他孙策的好看。难以用文字描述,只好说假如孙策是太阳神阿波罗,那周瑜就是美少年纳西瑟斯,那种仿佛阳朔山水一般秀丽的美。只是这一个笑,眼波里尽是绝望又尽是爱意,独特的,洇开在烟火浓雾和大海星辰之间的美。


他愣神了。他不该愣这一秒。因为周瑜的身体已经脱离开他的掌握。呵!原来周瑜早在最开始拔枪的时候就叫了庞统过来,隐形的直升机声音被枪声掩盖。周瑜一开始就没有想和他拼命!


随着隐形直升机降到最低的螺旋桨同空气接触声音,周瑜已经离开地面二三十米,孙策再也不足以抓住他的衣角。其实他依然可以的。为什么不?一把精锻钢刀刚好手掌长度,别再腰后还没出来露脸。下一秒直升机下方起落架呛啷一声,是合金同钢铁的势不两立。起落架尾角已经被削去一点,其实只要孙策愿意,这把钢刀把吊在下面的周瑜削成两半也并无不可。


孙策站在浅水湾细软的沙滩上,抬头望那边远去的方向。一百多年前这里是白流苏同范柳原两个情场高手斗法,一百多年后他与周瑜两个顶尖杀手也在这里龙缠虎斗。


浅水湾与天与海——不,应该说是苍蓝的夜幕连着暗黑色的海,海连接着软白的岛与沙,纤细的一尾月亮躺在海与天之间,不肯撩开面纱似的露出一点。整个岛都被月光染上温柔银色——在这一幅奇妙暧昧的风景里,周瑜穿过这些连接,随着直升机一点点远去。


依稀记起张爱玲说,香港是一座华美但悲哀的城。如今看去,岛与山与海那么苍凉,远处尖沙咀不夜城的繁华灯光那么热闹,果真是应了这句话。


0.7


周瑜跃上直升机机舱,庞统在副座转过头来。见是甘宁在操控飞机,周瑜坐在他们二人身后。直升机多代改良,嘈杂的螺旋桨巨响已经被降到最低。庞统欲言又止,望着周瑜慢慢整理自己被风吹乱衣角。


“公瑾,你必须同我说。今天早上,小提琴买家到底是谁?”


周瑜没有料到庞统会追问。沉默了半晌,还是缓缓说出那个名字。


庞统一向温和,从来不是暴躁的人。然而他这回默默看了一眼周瑜,有点惋惜意味,说了一句:“连这个都看到,那你是真的该死。”


周瑜失笑。他知道自家搭档这句话,只是气不过。但是这句话底下大有深意,显然庞统已经有所觉察。


“你说就是了,我现在没有退路了,孙策就是伯符。要么我杀掉他,要么他杀掉我——没有第三种结局。”


这句话好苦涩,抿掉一盒太妃糖也化不开这份苦。明明之前一起吃的甜品爆米花,好像还在嘴角有点甜蜜味道,一瞬间一切打翻,拥有的东西全部失去。


庞统示意周瑜戴起耳机,大概是为了让谈话保密。他坐在前排,眼睛望着底下的香港灯火:“你有无想过,公司不是要伯符死,是要你死?”


“你今天早上绝对沾染大秘密。我猜到公司早就有多条贩卖白粉路线,我们只是其中之一。毕竟我们公司杀手除了搭档之外互不相识。如果是买家发觉,要公司除掉你,本来就是情理之中。假如此时你任务失败,按规矩要把对手灭口,而你的对手又是最强劲那位东特的伯符。如此一来,不管是你杀了伯符还是伯符杀了你,对于公司而言都是好事一桩。假如你没有死,杀掉了伯符,东特失去最有利臂膀,这是最好,反正等你回来多的是机会解决掉你;假如你死了,伯符活着,也是好处大于坏处。这其中轻重你自己揣度,我只说到这份上。现在我们是一条舟上虫,不过公司最大目标依然是你。”


周瑜一边听一边将条条线索归位。是该如此,自己遭到公司忌惮也还没察觉。往深里想,买家既然是香港政坛得力人物,那么下面的牵扯就更大更多。前有虎后有豹,最大的不该就是不该牵连孙策进来。他与孙策是室友这一点,公司应该已经打听清楚。这样的话,两个人一起杀是最简单了。周瑜怔怔地想,他们是相爱大于相杀还是反之?




载着周瑜的直升飞机已经远去,孙策干脆利落叫太史慈开车来接。他才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他望一眼手表弹出的GPS定位——他刚刚在周瑜的后腰迅速地贴上了定位器。GPS的小红点正在朝一个方向快速闪烁。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找他!”


他刚刚发现周瑜逃走就已经了然。周瑜并不想跟他拼命,并不想两败俱伤。明明是很不悦的事情,却偏偏有莫名的甜蜜。他就知道,周瑜是爱他,一种从不轻易外露却一直存在的纠结痛苦情感。


刚出浅水湾就被堵截。孙策没想到南特还是不放心周瑜,居然派了人一路尾随,生怕周瑜舍不得杀掉孙策似的。太史慈连车都不停,开启了车顶的射击炮,一路轰过去。轰掉那些追来的汽车的轮胎,并不伤及人命。偶尔有个别强者,攀上孙策的车想开枪,连身都还没近,就被孙策一刀削掉手指,滚下车去。孙策无非要南特晓得,他孙策不好杀,以免周瑜受到责罚太重。周瑜毕竟是南特的人,杀手最讲究服从命令,如果周瑜被南特带回总部,怕是孙策想救也救不出。


他不肯撒开手脚把这些喽啰一并解决,只不过顾虑周瑜毕竟是他们同僚。一路炸掉七八台跟车,太史慈一脚油门朝小红点运动方向开去。


定位已经停止在闹市区一个酒店。沿着楼梯一层层向上走,孙策顺便把攻击类武器撤换。小红点此刻只与他相隔一扇酒店的门,明明可以一脚踹开,孙策却在门口敲敲门。


“周瑜,我们谈谈。”


里边传出来缓慢钢琴声音,孙策自顾自当做是周瑜的回复。“那我说你听。你不同我拼命我看在眼里,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不过是小事一桩。情最难说清,我们一条条梳理,总有办法救你。我们俩还可以一道回内陆,过逍遥生活。”


里面周瑜声音略显压抑。“孙策,我不介意你是阿sir还是杀手,这本就是小事。但是我走不了,我犯了错误要受责罚,你我都是道上人,该知道这个道理。”


“还有,你不要因为我在南特就束手束脚。你我都是杀手中最优,该分得清个人恩怨同江湖道义。你不杀我,会有人来杀我,这不是仅仅一件小事。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早上鲁莽大意,触碰到公司高层利益。”


孙策听到,停了一停。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门板滑坐地下。如果真的如此,公司那么多爪牙想除掉周瑜真是好轻松。


他手指一下下撕扯着柔软地毯,只觉得心口好窒息。他自己死不死本来不要紧,但是如果心里多住进一个人,那么一个人死就等于是两个人死。他想到周瑜打算自己回到南特受罚,无非是怕再同孙策待下去,公司会连着孙策一起杀掉。


“我还未同你说。我十九岁起在SDU秘密训练,培养成最顶尖杀手。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这世上除你以外没人能了结我。其实你不必动手,你只说一句你不会爱我,也够杀掉孙策——孙伯符活着。”(SDU:即飞虎队)


俗话说,有几耐风流遭几耐折堕——他孙策才尝到一点点对方嘴角的甜,才不想放手。(有几耐风流遭几耐折堕:享多少福遭多少罪)


周瑜何尝不知他一身武艺铜浇铁铸。几小时前在浅水湾交手就察觉得到孙策同自己不相上下。不过孙策现在也无力回天,南特要的不仅仅是孙策的命更是周瑜的命。


若他周瑜存在一天,孙策就有十分顾虑。杀手万万不可有任何顾虑,要的就是断腕求生的勇气。但凡是用周瑜设套,他都会心甘情愿上钩。与其让南特老板让他和孙策杀个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还不如他自断后路,叫孙策永无后顾之忧,撒开手脚去斗。


知道的太多果然还是要收到应有的惩罚。周瑜想到这里不由得怔住。小提琴里藏的毒品买家定然已经发现周瑜猜到事情首尾,叫南特除掉他在所难免。他不能再连累庞统甘宁,不然事态越来越严重。


“不必再说。孙策,只是一句——或许造化弄人,我们注定无缘无分。”孙策听见周瑜这边似乎大有狠心的架势,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隐约感觉不对劲,好像房间里有异样。他起身,退开一步一冲把门撞开,不由得待在原地。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扩音器上面粘着他的GPS定位。扩音器里传来周瑜浅淡声音,有一丝微笑融化在其中:“孙策,我知道你,爱我。你该知道,我也一样。爱不是简单事情,不过我觉得是好事——我的人生需要这一点爱。一点就够了。”





重庆大厦里,周瑜拆开一个寄来快递。里边一个圆形按钮,附带一张纸条写着“重庆大厦。”不必说他也知道,公司今天就已经派了人在重庆大厦里安好炸药。估计是每三层就有一箱,威力足够炸平两座山头。公司估计是想让他待孙策回到大厦,一起引爆。不必多此一举了,他接起庞统打来电话。


“公瑾,想好。慎重。或许还有其他路可走。”


往外看,重庆大厦十五楼看到好美风景。还是刚刚的月,人却不是刚刚的人。所以说爱是最麻烦东西,有了一丁点爱,也会叫干脆利落的人把心唔定,叫自由自在的人无法飞翔。(把心唔定:下不定决心)


“如果说火烧我同重庆大楼,就保他全须全尾——”周瑜很缓慢地一点点把开关形状从表到里细细摩挲。“那我就是去烧也冇关系。”


他浅浅地笑。外面月色映在老旧的窗玻璃上,结了一层疏离的冰霜。明明是夏季潮热天气,直教人觉得肌骨生出寒意。七彩灯光好绚烂,多少美梦埋藏其间,只是大家都安安静静,说不出话,好像被他的笑容倾倒。


0.8 



人人都说那晚重庆大厦的爆炸不知道“炸断多少故事的尾巴”(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就像百年前香港岛大炮声差点轰断白流苏同范柳原的爱。那天没有死太多人,只不过大厦完全毁灭。重庆大厦1961年落成,2061年炸毁,一百年历史,深藏太多爱恨纠葛。血和泪和枪和毒,在这栋大厦匆匆走过,最后只剩下缤纷的残缺碎片。


爆炸的火光据说在海港对岸也可以看到。太大的烟云,太红的火,叫人想起赤壁之战,烧掉八十万大军烧红一片天空。毕竟,都是火与风与生命,构成一幅绝世佳作。


经过警方调查,死亡人数里没有年轻人和小孩,也没有无辜群众。使用无辜群众这个词,是因为警方发现,这一炸死去的人,竟然都是在楼里常年躲藏的本该入刑的犯罪者。除这些人以外,并没有多余的伤亡。


0.9


周瑜按下那个按钮,开始静静等待引燃的那三十秒钟。不是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走马灯?看来这句话是假的。


他的眼睛还在凝望着窗外。那些由于老旧形成的肮脏痕迹在玻璃上确实像霜花。


“哐啷——”


玻璃碎响。他连眼神都来不及收回,只是身体已经本能地躲开。看不清楚东西,手臂突然被拽住,朝刚凝望的那个方向拽去。毫无防备地,他已经被拉出大厦,稳稳站在一个摩托形飞行器上。


周瑜愣神,飞行器上骑着一个褐色头发的十几岁少年,笑得很张扬。那张脸同孙策,三分相似,七分是比孙策更嚣张的年轻气傲。


“我哥舍不得你死——”少年已经驾驶着飞行器冲出离重庆大厦百米远的地方。“他早就安排我在这,带你走。”


周瑜还未搭话,少年自顾自絮絮叨叨道:“他那么心水你,你算我未来兄嫂——不能不救。”


在他们身后,重庆大厦爆炸的碎片,冲上云霄。


1.0


有一种爱情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不相缠相斗到永远离不开,就不善罢甘休。香港岛见证过太多爱情故事,或悲伤婉转或甜美圆满,终究不如这一桩来得酣畅淋漓彻彻底底。


香港岛22.2度均温,新时代高科技煅钢匕首刀背2度均温。从头到尾都是2个人的相爱,在22.2的均温下也是,在2度刀光下,也是如此。


——END——


*感谢庞统甘宁太史慈韩当程普孙权还有曹老板一家的友情客串!:)


*如果粤语方言有使用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


*诸君喜欢的话留个评论再走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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